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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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眩暈感漸漸褪去後,眼前影影綽綽出現了一片松樹林。天灰得像個鍋底,風聲嗚嗚從耳邊掠過,四周不斷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。

面前的墨九和抱住我的易道都不見了蹤影,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。正尋思著該去哪裏,直覺感到頭頂有什麽東西,還散發著幾股腥味的風。慢慢擡起頭,就看到那幾個東西硬挺挺在頭頂的樹杈上,被風吹得在正原地滴溜溜地轉,是三具光溜溜的屍體……

或者,可以用血淋淋來形容。

腳踝被繩子綁住掛在樹枝上,頭朝下,就那麽晃悠悠在我頭頂輕輕轉動著。身上的皮膚包括毛發、眼瞼和嘴皮都沒了蹤影,從上到下血糊糊的,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。幾雙驚恐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。嘴巴全都大張著,露出了裏面冷森森發黃的牙齒。打眼看去,像極了生物課上的塑料人體模特,更像屠宰場剛剛宰殺,被扒了皮的豬牛羊。

“媽呀——!!!”忍不住一聲尖叫,魂飛魄散間只知道蒙頭往前跑。

沒跑幾步,一眼看到一座青磚堆砌的新墓,墓周圍還擺著些殘破的紙花紙馬。秋芳生坐在墓前的臺階上,面無表情,眼睛半睜半閉。右手撐著下巴,左手拿著一把轉輪手槍,槍口輕輕在青石磚上畫著不知名的圖案。身上一套雪白的西服,在昏暗的樹林裏突兀得有點耀眼。

待看清來人,我的身體不由自主朝他走過去。在這詭異的場景中,仿佛他的身影能帶來一絲莫名的安全感。雖然在現實世界中,我絕不會對一個長得像白知秋的人有這種感覺。

突然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,低頭一看,發現原來是林老爺。他被人五花大綁扔在草叢裏,周身上下被扒得光溜溜的,露著一片白花花的肥肚子,嘴巴上堵著一快破麻布。

他怎麽也在這裏?

正疑惑,就見青涵從樹林裏鉆了出來。他穿著樸素的棕色對襟短衫,前面帶著一條白色圍裙。頭上還包著塊圍巾,擋住了他的一頭白發。這身打扮配上他臉上精致的妝容,墨綠色的眼線,顯得稍稍有些滑稽。

他一手拎了個木桶,裏面裝著一桶正在咕嚕嚕冒氣泡的膠狀物,另一手上拿著一沓剪碎的麻袋條子。

也沒跟秋芳生說話,徑直走到林老爺身邊將木桶放下。他擼了擼袖子,一面將麻布條蘸了膠狀物,一條條趁熱搭在林老爺身上,一邊笑嘻嘻地說著:“林老爺,雖然剛才你已看過他們三人受這披麻剝皮大刑,但我一視同仁,還是給你講講這大刑的來歷。這項大刑是南宋時秘密流傳下來的,經常用來嚴刑逼供,也用於暗中處決囚犯。先把麻布條蘸上熱膠黏在囚犯的凈皮肉上,魚鰾最黏,黏住皮就別想分開。等魚膠晾幹之後倒拽麻布條,一扯就能連皮帶肉撕下一塊,所以也稱“披麻烤、扒皮問”。”

拿起一塊麻布,正正好蓋在林老爺的羞部上,“我閑時常聽說書人談起這毒刑,記得最清楚的一句是,“直教鐵漢把魂銷,縱是狂夫也失色。””

話音剛落,就聽噗嗤一聲,一股臭味傳來。大概是看過別人的受刑的慘狀,又被青涵笑嘻嘻地一刺激,林老爺再也扛不住了,屎尿齊流。

“看樣子你想起破局之法了?”青涵扯開了林老爺嘴巴上堵的布。

得到講話的機會,林老爺“哇”地嘔出一口黑血,咳了兩聲。然後仰著頭,努力看著秋芳生的方向叫喊起來,盡管他面前擋著厚厚的一層野草:“芳生,茹素雖然福薄早死,茹敏我是嫁給你了。我是你的丈人啊……”

話未說完,青涵又用麻布將他的嘴巴堵住,笑道:“林老爺少說些廢話吧,我還算溫柔的,要是少爺親自動手你更慘。想少受罪便趕緊說實話,少爺現在可不好惹。就是平時茹素小姐最疼的妹妹,因與老爺你合謀騙婚,剛揭開蓋頭就被少爺一槍嘣了。好好的姑娘被父親連累,真真叫可憐。至於林老爺你肯定活不成的,不過是死得痛快還是艱難的事兒。”

聽到這話,林老爺眼睛發直,身上抖得更加厲害。

我捂住了嘴巴,也許是因為林茹素的關系,聽到青涵說到茹敏的死訊,胸口一痛,差點就大哭出聲。好不容易忍住眼淚,把目光移向秋芳生,竟有一股怨氣從心底泛起。

但秋芳生不可能感覺到我的憤怒,他一直保持著剛才的姿勢,似乎連青涵和林老爺的對話都沒聽。

等了片刻,青涵試探著揪住林老爺背上一片麻布:“還不說嗎?魚鰾膠差不多涼了。”說著往逆向狠狠一拽。只聽“嗤喇”一聲響,硬生生撕下一片皮肉,血點子濺了一地,疼得林老爺渾身直打哆嗦,嘴巴又被堵住了喊不出聲。

青涵吸了口涼氣:“連血帶肉,林老爺你不疼嗎?哦對,你發不了聲音。”一手扯出堵在林老爺嘴裏的東西,一手又扯下一塊麻布。

“啊!!!!!!”這下林老爺疼得發出了殺豬般嚎叫,“我不知道!”

“算了……”我的喉嚨裏突然發出一道聲音,“不要再撕了。”

可青涵根本聽不見我的話,手上的動作反而快了許多。沒過一會兒已扯下十幾條麻袋片子,疼得林老爺直吐白沫,不停地翻著白眼,身上鮮血淋淋。

喉嚨發緊,胃裏發酸。實在看不下去,我向後退了幾步,大聲喊:“夠了!”

“大人若是把他疼殺,便別想破男種局。因為破此局的人,只能是他的子孫。”

又是一道聲音,這次卻不是我說的。

一抹人影從松林深處走了出來,淡藍色的長袍,頭上戴著一頂圓帽子,衣角無風而動。

墨九……

走到秋芳生近前,他微微頜首,聲音裏帶著一絲謙卑的味道:“小妖墨九,見過神尊大人。”片刻,直起身繼續道,“大人,凡人犯錯自有陰司薄定賞罰,明功過。大人不必對他們用此大刑,臟了大人的手。不如饒他一命,百年之後自有他的後人破了這男種局,橫豎此局沒傷著小姐的命魂。”

青涵停住手上的動作,看向秋芳生。

秋芳生依然靜得像尊雕像,不知過了多久,他的瞳孔突然迸出一道刺眼的光,擡起槍對準墨九:“老妖精好毒!”一聲低吼,幾顆子彈叭叭叭射向墨九的眉心。

墨九沒有躲閃,只是後退了兩步,飛出去的子彈好像擊中了他,又好像沒有。

碧藍的眼眸裏浮起了微微的笑意:“大人可以殺我,只是我的魂魄就是男種局百年封印,與局中人魂魄相持相護。六十年一甲子,她的命魂便能以我血肉之軀為通道,跳出男局禁錮等待投生機會。剩下七魄如同蟬蛻,可棄可扔。若大人殺了我,便是要封住小姐三魂往生之路,再見不到她了。我來就是告訴大人,林老爺殺不得,我殺不得,此刻局也破不得。”

秋芳生豁的站起身,怒目切齒:“老妖精,為什麽?為什麽要這麽做?”

墨九笑得越歡:“不然怎樣,再看一次天定之緣?下一世,她要還我的賬,不會再為你輪回。”

毫無征兆的,秋芳生擡手對準自己太陽穴砰的就是一槍,然後從他身體裏猛地沖出一道白色影子。

黑發及腰,全身籠罩在白色光華之中,身著銀白色的廣袖華服。

只見廣袖輕揮,墨九的身子像是被什麽力量給重重推了一把,兀地朝後飛去,砰的一聲撞在後面的樹上。撞得很重,接連壓斷了好幾顆樹,帽子也跌落在地。

未等他站起身,秋芳生已掠至他跟前,單手爪住他的頭頂一提一頓,將他整個人狠狠地按得跪在地上。

轉瞬間,黑壓壓的烏雲鋪天蓋地從四面卷了過來,一道滾滾響雷在雲層中低低地吼叫著,裹挾著陣陣紫光,在兩人頭頂盤旋嘶吼,猶如一條咆哮的黑龍。狂風呼嘯,飛沙走石,無數幹枯的樹枝仿佛化成了把把鋒利的戈矛,在暴風中呼叫著,搖撼著,天地間好像有千軍萬馬在馳騁。

秋芳生的長發和衣袖在勁風中翻卷著,怒吼聲支離破碎:“老妖精,敢動我的女人!便要看看,你的豹子骨經得了我天雷幾震?!”

“大人戾氣已如此深,”墨九的臉被秋芳生長長的衣袖擋住,只露出了一抹上揚的嘴角,“還能撐幾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一股圓柱形的烏雲包裹著條條銀柱似的閃電,從天下直直地墜下,穿透秋芳生的手背,正正好劈在墨九頭上。一剎那,巨大的閃光撕裂了黑暗,眼前一片雪似的白。緊接著轟隆隆的吼叫,從茫茫的空間深處,從四荒八方推湧過來。天地顫抖,山崩地裂……

瞬間什麽都無法再聽見,耳朵裏嚶嚶作響。也什麽都看不見,眼前只剩白茫茫虛空一片。

正在發呆,竟看到身側身穿紅色嫁衣的林茹素,正朝不遠處躺在地上的秋芳生的……屍體……走去……

大概是秋芳生的屍體吧……

當秋芳生朝自己頭上開一槍後,像變魔術一樣,從他的身體裏立刻跳出了另一個穿著古代衣衫的秋芳生。我真的不清楚,秋芳生到底死了沒有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其他地方都是白茫茫的,偏偏林茹素的身影和那具屍體那麽清晰。

見林茹素走到屍體旁,跪在地上,俯□吻住了秋芳生的唇。然後,他們的相依相偎的影子轉瞬淹沒在白光中。

“額……”猛地回過神,心臟咚咚狂跳,胸膛激烈地起伏著。眼前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,聽力也驟然恢覆了正常。

我又回到了林家老宅裏,易道攬著我的肩。

墨九站在我面前,正仰著頭,用鼻子吸著一縷白光。

該死的墨九,我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問他。腦袋卻暈得厲害,連舌頭都不聽使喚,只能扶著易道的腰勉強站立著。

眨眼間,白光已被墨九盡數吸進體內。他呼了一口氣,扭頭看著易道,眼角微微彎起:“吃得真飽,你許久沒進餐,饞了吧?”

易道波瀾不驚:“斷頭飯,我不饞。”

依舊笑意盎然:“討厭。”

這時哢沙哢沙一陣踩雪的聲音,片刻從房屋拐角處不緊不慢地走出來一道竹青色的身影。一頭銀白色的中長頭發,腦袋帶著耳機。手插在衣兜裏,用一雙描著墨綠色眼底的眼睛朝我們望了望,然後懶洋洋地問:“我家主母上世的七魄呢?”

墨九咂咂嘴,目光瞥向我,意味深長地上下游移:“吃了,百年七魄,極致的美味。”

微微扯起嘴角:“那麽老妖,受死。”話音才落,青涵胳膊上的兩顆鈴鐺便化成兩道金光,嗖的一下朝墨九襲去,身後還拖著兩根紅紅黃黃的長線。

墨九沒有避開,也許也是故意沒避開。

轉瞬鈴鐺就纏上了他的腰肢,一種紅霧般的東西迅速從鈴鐺眼裏湧出,將他整個身體團團圍住。那東西像燃燒著的火,也像湧動著血水,濃得散不開的霧氣似的,源源不斷地從他的鼻孔,他的雙眼中鉆了進去,淹沒了他的臉。

墨九,會死?

雖然因為林茹素的事對他有了芥蒂,但他畢竟救過我好幾次。在弄明白到底是該恨他還是該討厭他之前,我不想他死。心裏一著急,拉了拉易道的衣角。

易道回過神,忽然將我整個人抱起,轉身朝一扇院門走去。

我努力用木然的喉嚨擠出一絲聲音:“墨九……”

“與我們無關……”易道輕聲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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